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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来人往的云梦山,一道不起眼的规定,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激起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波澜。一个看似荒唐的举动,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,一笔不大不小的钱,将规则、人情与看不见的困境交织在一起。
当三百块钱拍在收费桌上时,没人知道,这一笔交易的真正价值是什么,也没人预料到,景区为此付出的代价,远不止是取消一条规定那么简单。
初秋的云梦山,天高云淡,空气里带着一丝清甜的凉意。山上的枫树叶子,红得像一团团烧得正旺的火,把整座山都点染得热闹非凡。游客们三五成群,说笑声和相机的咔嚓声混在一起,顺着石板路向山顶流淌。在这样一群兴高采烈的人中间,陈子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他独自一人,穿着一件干净的米色风衣,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。他的步伐不快,甚至有些刻意的平稳,好像每一步都在丈量着什么。他的脸色比周围的人要白一些,嘴唇也缺少血色,这让他那张本还算清秀的脸,透出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。
云梦山,这一个地区,他本该和林夏一起来的。一年前,他们还靠在沙发上,指着旅游杂志上的照片,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路线。林夏说,她要看山顶最美的日出,还要在山涧的清泉里洗洗手。陈子墨当时笑着答应,说一定陪她。可现在,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,赴一个迟到了太久的约。他想,或许走完这一程,就能给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,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。
背包里沉甸甸的,除了相机和一瓶水,还有厚厚一包医用级的湿纸巾和两个小药瓶。这么多东西,才是他如今出门的底气,也是他无法向外人言说的秘密。
沿着山路走了不到半个钟头,那股熟悉的、拧着劲儿的疼痛,就在他腹部悄然升起。起初只是隐隐约 作祟,像一条冬眠的蛇苏醒过来,慢慢舒展身体。陈子墨的额头上,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他知道,这是身体在向他发出警告了。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厕所。
他加快了脚步,目光焦急地在山路两旁搜寻。终于,在拐过一个弯后,他看到了一座青瓦白墙的公共卫生间。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下,坐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师傅,正眯着眼打盹。旁边立着一块木牌子,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:“公共厕所,每次2元,请自备零钱”。
陈子墨顾不上多想,捂着肚子快步走了过去。到了跟前,他才发现了自己身上一个硬币都没有,钱包里最小的也是一张崭新的一百元。他把钱递到老师傅面前,声音因为忍着痛而有些发紧:“师傅,不好意思,没零钱,您看这个能行吗?”
那老师傅被惊醒,抬起眼皮瞅了瞅他,又瞅了瞅那张百元大钞,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找不开,找不开!去那边小卖部换去!”他的声音干巴巴的,像是山里的石头。
腹部的绞痛一阵比一阵剧烈,陈子-墨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拧成了一股麻花。他没有力气争辩,只能转身,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不远处的小卖部。他买了一瓶水,换了一把零钱,再跑回来的时候,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成了小溪,顺着脸颊往下淌。他把两枚硬邦邦的钢镚儿投进收费箱里,老师傅头也没抬。陈子墨冲进隔间,关上门的那一刻,整个人都快虚脱了。
这是他今天,第一次领教到这“两块钱”的威力。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,大口喘着气,心里头一次觉得,原来解决一件最基本的生理需求,也可以变得如此狼狈和艰难。
接下来的两个小时,对陈子墨来说,简直是一场漫长的折磨。他的克罗恩病,这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词,像一个潜伏在他身体里的恶魔,总是在他最不希望的时候跳出来捣乱。他控制不了它,就像人控制不了天要下雨一样。
他连续去了三次厕所。每一次,他都要在众人的注视下,走到那个收费口,投下两块钱。那个叫刘叔的管理员,已经从最初的不耐烦,变成了带着一丝探究和古怪的眼神。周围排队的游客,也开始对他指指点点。
“这小伙子怎么回事?肾不好吧?”一个大妈压低了声音,但那声音还是清晰地飘进了陈子墨的耳朵里。
“可不是嘛,看着人模人样的,身体这么虚。这都第几趟了?”另一个声音附和道。
这些窃窃私语,像一根根细小的针,扎在他的心上。他不是心疼那几块钱,他心疼的是自己的尊严。他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,一个还算小有成就的建筑设计师,此刻却因为一件自己无法控制的病,被人当成怪物一样围观和议论。这种窘迫,像一把钝刀子,一下一下地,切割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骄傲。他低着头,假装没听见,快步走进那个小小的隔间,仿佛那里是全世界唯一能让他喘息的避难所。
第四次,当那股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时,陈子墨正站在一处观景台上,眺望着远处的山峦。山是美的,云是淡的,可他却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束缚住了,动弹不得。他扶着栏杆,脸色白得像一张纸,双腿有些发软。
他知道,他又得去那个地方了。一想到要再次面对刘叔那张公事公办的脸,再次承受周围游客异样的目光,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,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他受够了。他不想再像个小丑一样,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令人难堪的过程。
他慢慢地走回到那个厕所门口。刘叔正靠在椅子上,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缸子,悠闲地喝着茶。看到陈子墨又来了,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,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,仿佛在说:“怎么又是你?”
陈子墨没有说话。他站在收费桌前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然后,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。他拉开背包,从钱包里抽出了一沓红色的钞票,没有数,直接“啪”的一声,拍在了刘叔面前那张斑驳的木桌上。
那声音清脆响亮,把刘叔吓得一哆嗦,茶缸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。周围正准备投币上厕所的游客,也都停下了动作,齐刷刷地朝他看来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干啥?”刘叔瞪大了眼睛,一脸的错愕和警惕。他以为这小伙子是嫌收费贵,要来闹事。
陈子墨的目光平静得有些吓人,他看着刘叔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师傅,我也不想为难你了。这里是三百块。今天,从现在到景区关门,最里面那个隔间,我包了。我何时想进,就何时进,你也不用一次一次地收我钱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但在这小小的山间厕所前,却清晰得如同惊雷。所有人都愣住了。包下一个厕所隔间?这是什么操作?
刘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。他在这山上看厕所看了快十年了,什么样的游客没见过?有喝多了耍酒疯的,有为了几块钱吵半天的,可花三百块钱包一个厕所隔间的,这绝对是头一遭。他本能地觉得,这不合规矩。
“那哪儿行!”他把桌上的钱推了回去,连连摆手,“我们这儿没这个规矩!一次两块,明码标价,你这是捣乱!”
“我不是捣乱,”陈子墨没有去接那笔钱,他的语气依旧平静,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我只是图个方便。我就用最里面那个,不影响别人用其他的。这钱你拿着,就当是我预付的。”
刘叔被他这副样子给镇住了。他看看桌上的钱,又看看眼前这个脸色苍白、眼神执拗的年轻人,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这事儿太新鲜了,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。他一个合同工,可不敢自作主张。
他拿起桌上那部老旧的对讲机,按下了通话键,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后,他对着话筒喊道:“王经理,王经理,听到请回话!”
刘叔清了清嗓子,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:“王经理,山顶厕所这儿出了个怪事!有个小伙子,看着精神不太正常,非要拿三百块钱,说要包下一个厕所隔间包一天!您看这事咋办?”
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。王经理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,听到这话,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。他的第一反应和刘叔一样,觉得是有人在恶作剧。可紧接着,他脑子里的算盘就开始“噼里啪啦”地响了起来。
三百块?包一个隔间?他心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:今天虽然是周末,但也不是黄金周,人流量就那样。一个隔间,就算从早到晚不停地有人用,一个人两块,一天下来撑死了也就挣个一百多块。现在有人直接出三百,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!稳赚不赔!
王经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他对着对讲机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了指示:“刘叔,钱收下!既然人家愿意花这个钱,你就满足他!你找块牌子,在那个隔间的门上挂个‘设备维修中’,别让其他游客看出来,影响不好。记住,钱收好,开了收据给他。”
“收!出了问题我负责!”王经理说完,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。在他看来,这不过是一笔划算的买卖,至于那个年轻人为什么这么做,他一点也不关心。
得到了经理的许可,刘叔心里有了底。他不再多话,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发票,撕下一张,在上面草草写了“卫生服务费,300元”,然后把钱和发票都收进了抽屉里。他从墙角找出一块落了灰的“维修中”的塑料牌,挂在了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把手上。
陈子墨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地走进了那个属于他的“专属隔间”。关上门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和目光,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身体的痛苦还在持续,但心里的那种紧绷感,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解。他坐在马桶盖上,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。孤独和悲凉,像看不见的海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,将他彻底浸没。
他拿出手机,屏幕亮起,壁纸上是一个笑得像向日葵一样的女孩。那是林夏。他手指无意识地滑动,点开了相册。里面,满满的都是他和林夏的过去。
他们是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。林夏活泼开朗,像一束光,轻而易举地就照亮了他有些沉闷的世界。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,吃过很多路边摊。那时候的陈子墨,身体还没有出问题,他可以陪着林夏疯,陪着她闹,陪着她做一切想做的事。
变故发生在他二十六岁那年。一次严重腹泻后,他被确诊为克罗恩病。医生告诉他,这是一种慢性的、无法根治的炎症性肠病,需要终身服药,并且要严格忌口。从那天起,他的人生就被强行拐进了一条岔路。
他再也不能陪林夏去吃她最爱的火锅和烧烤,再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策划一场长途旅行。生活变成了一场小心翼翼的计算,计算着食物的成分,计算着出门后厕所的位置。
他们精心策划的海南之旅,最终在飞机起飞前一刻宣告泡汤。因为他在候机厅里,突然病情发作,疼得几乎晕厥过去。林夏一个人拖着两个人的行李,在机场大厅里无助地哭泣。
他为林夏准备的浪漫烛光晚餐,也变成了一场灾难。他中途跑了三次厕所,回来时,桌上的牛排已经冷了,林夏眼里的光,也一点点地暗了下去。
爱情,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这磨人的病痛。分手那天,林夏没有歇斯底里,只是平静地流着泪。她说:“子墨,我爱你,真的。可我……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生活了。我害怕接到你半夜打来的电话,害怕看到你疼得满头大汗的样子,也害怕我们永远都在找厕所的路上。对不起,我太累了。”
陈子墨没有挽留。因为他知道,林夏说的都是事实。他给不了她正常的生活,甚至连最简单的陪伴,都变得奢侈。
手机屏幕的光,映着他苍白的脸。他今天之所以做出“包下厕所”这种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,其实只是在用一种笨拙而极端的方式,对抗那个曾经摧毁了他爱情和生活的“敌人”。他想在这座他和林夏约定要来的山里,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,哪怕这种体面,需要用钱来买。
时间到了下午,上山的游客慢慢的变多,厕所门口渐渐排起了长队。女厕那边还好,男厕这边只有三个隔间,一个挂着“维修中”,队伍就显得格外长。人们焦急地等待着,怨气也在一点点地累积。
“怎么回事啊?一个厕所修一天还没修好?景区这效率也太差了吧!”一个穿着登山服的中年男人大声抱怨道。
“就是啊!你看,那个小伙子怎么又能进去?他是否景区的人啊?”一个眼尖的游客,看到陈子墨从那个“维修中”的隔间里走出来,立刻提出了质疑。
抱怨声、质问声此起彼伏。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机,对着那个“维修中”的牌子和陈子墨的背影开始录像,扬言要发到网上去,让大家评评理。
刘叔夹在中间,左右为难。他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说:“里面线路有问题,那位师傅是进去检查的。”但这种苍白的解释,根本没办法平息众人的怒火。他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,只能不停地摆手,让大家稍安勿躁。
一整天,刘叔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陈子墨。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次又一次地进出那个隔间,每次出来,脸色似乎都比上一次更差。他不像是在享受什么特权,反倒像是在受一种旁人看不见的罪。他走路的姿势很慢,有时甚至需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稳。
有一次,陈子墨从里面出来,走到洗手池边,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自己的脸,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。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,连嘴唇都在哆嗦。那一刻,刘叔心里某个地方,好像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。他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,心里那点市侩和计较,不知不觉地就淡了。
他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大茶缸子,去旁边的开水房接了满满一杯热水,走过去,递到陈子墨面前。
“小伙子,喝口热的吧,暖和暖和。”刘叔的声音有些生硬,但透着一股朴素的关心。
陈子墨愣住了。他抬起头,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、满脸皱纹的老人,接过了那杯滚烫的热水。水很烫,暖意却顺着指尖,一直流进了他冰冷的心里。他对着刘叔,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刘叔看着他,心里愈发觉得,这事情,恐怕不是自己和王经理想的那么简单。这三百块钱背后,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游客的愤怒,终究是像决了堤的洪水,涌向了景区的管理办公室。投诉电话一个接一个,打得接线员焦头烂额。电话里,游客们情绪激动,把“管理混乱”、“区别对待”、“VIP厕所”这些词汇,一股脑地全抛了出来。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王经理的耳朵里。
王经理一听,头都大了。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眼中一笔稳赚不赔的“小生意”,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,发酵成了一场可能会影响整个景区声誉的公关危机。为了区区三百块钱,要是被游客录了视频发到网上去,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!他越想越气,觉得都是那个“怪人”惹出的麻烦。
他到的时候,厕所门口正围着一小撮人,和刘叔争论着什么。王经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,先是把刘叔狠狠地训斥了一顿:“老刘!你怎么搞的!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,让游客堵在这里像啥样子!”
王经理根本不听他解释,他拨开人群,径直走到那个挂着“维修中”牌子的隔间门口。他抬起手,用尽力气,“砰砰砰”地砸着门板,那声音在安静的山间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里面的人!马上给我出来!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火,“我不管你是什么人,花了多少钱!这事到此为止!钱退给你,我们这规定不执行了!你现在,立刻,马上给我走人!”
此时此刻,隔间里的陈子墨,正经历着一天中最严重的一次腹痛。他蜷缩在马桶上,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,衬衫紧紧地贴在后背上,冰冷刺骨。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,然后狠狠地拧转。门外那粗暴的砸门声和咆哮声,像一把锤子,重重地敲击在他脆弱的神经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