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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窗内，是7楼纤尘不染的豪华公寓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正酝酿着一场危险的游戏，而他的母亲，正用漫不经心的态度，为这场灾难推波助澜。

  八岁的王小宝涨红了脸，歇斯底里地把沙发上的爱马仕抱枕一个个扔到地上。名贵的丝绸面料，沾染了他因愤怒而扭曲的口水。

  他的母亲李静，正敷着一张金箔面膜，斜躺在沙发上，手指飞快地在电子设备屏幕上滑动，和她的“闺蜜”聊着下周去香港购物的计划。她头都没抬，语气里满是敷衍和不耐。

  “说了在路上了！快递小哥腿断了不成，你要这么催魂？安分点，吵得我头疼。”

  “王小宝！”李静终于坐了起来，金色的面膜让她看上去像个怪异的神像。“你再闹一声，这个月都别想有新玩具，听见没！”

  他一眼瞥见了墙角。那里为了所谓的“招财风水”，特意摆了一个及腰高的红木雕花架子，架子上，则是一个晶莹剔透的超白玻璃鱼缸，几条名贵的“兰寿”金鱼正悠然自得。为了方便清洁，架子的底部装着四个万向轮。

  “你不给我买，我就玩鱼！我要让它们飞起来！”王小宝喊着，带着一股蛮横的劲儿冲了过去，双手抱住架子，开始用力地摇晃。

  李静的火气“噌”地就上来了。她心疼的不是可能受伤的儿子，而是这块刚换了半年的地毯。

  “我不管！你就是骗子！大骗子！”王小宝也被母亲的态度激怒，他哭得更凶，手上的力气也更大。

  李静气得胸口剧烈起伏，她看着儿子那张混合着愤怒和委屈的脸，一股邪火让她失去了理智。她索性抱起手臂，向后退了两步，用最刻薄的语气冷笑道：

  “行啊！你不是有本事吗？光摇有什么用？”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户，“那你把它推下去啊！你今天要是能把它从那弄下去，我不仅不骂你，我还立刻带你去买最贵的无人机！”

  她断定，架子会被厚实的窗台卡住，孩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。这只是一句用作羞辱和压制的狠话。

  王小宝听到这话，哭声戛然而止。他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，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。李静脸上的冷笑，在他看来，就是挑战和许可。

  他尖叫一声，不再摇晃，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弓着背，把整个架子猛地推向半开的窗户。

  但王小宝没放弃。他环顾四周，拖来了客厅里一个用来搁脚的皮质矮凳，吃力地摆在架子旁边，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。

  晶莹的玻璃鱼缸在架子上瞬间倾覆，越过不到二十厘米高的窗台，带着漫天的水花和几抹绝望的金色，向楼下那个尘土飞扬的世界坠去。

  楼下，五十岁的张建国刚刚拧紧了陪伴他多年的军绿色水壶盖，准备起身去搬下一批钢筋。

  工友们惊恐地围拢过来，只见张建国倒在玻璃碴和浑水的混合物中，一条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，鲜血像关不住的阀门，汩汩地向外冒，迅速染红了他身下那片黄土地。几条肥硕的金鱼在他身边徒劳地蹦跶着，很快就不动了。

  工地负责人，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，脸色铁青，一边吼着让人报警，一边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张建国的伤口，冲他喊：“老张！撑住！别睡过去！”

  几分钟后，警察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呼啸而至。王伟和李静也被警察从楼上带了下来。

  面对眼前血腥的场面和工人们愤怒的眼神，李静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儿子，抢先开了口，语气尖锐而防备，仿佛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。

  “看什么看！又不是我们大人干的！他只是个孩子，懂什么！？再说了，谁让你们在人家楼底下施工的，这么危险！”

  “你这女人怎么说话的！”工头猛地站起来，指着她骂道，“我们在这干活是经过审批的！是你们自己没管好孩子，高空抛物！”

  “什么抛物？那是意外！”随后赶到的王伟，开着他的黑色保时捷卡宴，一个急刹停在路边。他一下车就立刻掌控了局面，将妻儿护在身后，熟练地隔开警察和情绪激动的工友，仿佛他们才是需要保护的受害者。

  他看都没看担架上脸色惨白的张建国，而是直接对工头说：“这位师傅，别激动。事情既然出了，发火是没用的。我们是孩子的家长，我们不会推卸责任。”

  他嘴上说着负责，但那居高临下的语气，听起来更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。

  王伟夫妇在警察局做笔录时，态度更是滴水不漏，将一切都归结于“孩子顽皮”和“不幸的意外”，并反复强调他们愿意承担所有医疗费用的“诚意”。

  张建国的儿子张强，一个刚上大一、还带着书卷气的年轻人，正手足无措地等待着。他接到电话就从学校赶了过来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
  当手术室的门打开，医生摘下口罩，一脸严肃地把他叫到一边，拿着CT片告诉他，他父亲的左腿胫骨前肌腱和伸拇长肌腱大部分断裂，并伴有神经损伤，即便手术成功，后续也需要漫长而昂贵的康复治疗，而且很大概率会留下终身残疾，再也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时，张强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，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流沙。

  他父亲，是一个靠肩膀扛起整个家的男人。不能干重活，等于宣布了这个家庭顶梁柱的倒塌。

  就在他失魂落魄时，王伟和李静走了过来。他们身上还带着高级餐厅的食物香气，与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  “怎么样了？医生怎么说？”李静先开口，她瞟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张强，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，似乎在说“瞧这没出息的样子”。

  李静没得到回答，反而不耐烦起来：“问你话呢？哑巴了？看你这要死不活的表情，应该没什么大事吧？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脆弱，一点小伤就哭天喊地的，耽误我们多少事。”

  “你闭嘴！”张强猛地抬头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狮，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。

  “嘿！你这孩子什么态度！”李静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，“我们是来处理问题的，不是来看你脸色的！要不是我家小宝顽皮，你爸还在那工地上吃灰呢！说到底，你们得感谢我们，不然哪有机会进这么好的医院？”

  王伟一把拉开了像泼妇一样的妻子，皱着眉，扮演起“理性人”的角色。他上下打量着张强，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，充满了算计和轻蔑。

  “小兄弟，别激动，你母亲说的是气话。你父亲的遭遇，我们很遗憾。”他顿了顿，话锋一转，“我们是真心想处理问题的。这样吧，我们谈谈赔偿。开个价。”

  “这不是钱的事！”张强咬着牙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我爸的腿……他以后的人生怎么办？”

  “年轻人，别这么天真，也别这么贪心。”王伟从他的古驰手包里，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沓现金，大约两三万的样子，随意地扔在走廊的长椅上，发出了沉闷的响声。

  “你爸一个农民工，在工地上累死累活，一个月能挣多少？这些钱，够他大半年的工资了吧？我们再多出点医疗费，这事就算仁至义尽了。”

  李静在一旁抱着手臂，冷笑着帮腔：“就是！你爸自己没戴眼，站在危险的楼底下，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？我们家小宝也吓得不轻，我们还没找你们要精神损失费呢！做人要知足，别给脸不要脸，想靠这个讹上一辈子吗？”

  “我爸在自己的工作区域！是你们高空抛物！是你们犯法！”张强愤怒地反驳，声音因激动而嘶哑。

  他向前走了一步，逼近张强，原本还算客气的表情荡然无存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不加掩饰的威胁。他的声音压低了许多，却像毒蛇一样钻进张强的耳朵。

  “小兄弟，我没时间跟你耗。我最后给你一个选择。这里是五万块，现金。”他又从包里拿出两沓钱，和之前的一起，堆成了一座小山。“拿着钱，签了这份和解协议，这件事，就到此为止。对你，对你爸，都是最好的结果。”

  “如果你不签，”王伟的眼神变得像刀一样锋利，“那我们就走法律程序。我明告诉你，我有全市最好的律师团队，他们会证明这就是一场意外，你父亲自己也有疏于观察的责任。官司拖个一年半载，最后判下来多少钱，还不够我付律师费的。但问题是，你父亲的腿，等得起吗？他后续的治疗费，你拿什么来出？”

  “我顺便打听了一下，你刚考上大学，是你们村的骄傲吧？前途无量啊。可千万别因为一件小事，影响了自己的毕业，影响了未来的前途。这座城市很大，机会很多，但也很小，圈子就那么点。想让一个人不顺心，处处碰壁，方法……可是有很多种的。”

  张强的心，一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。他看着椅子上那刺眼的红色钞票，又看看病房里那个如槁木死灰般的父亲。他所有的愤怒、不甘和尊严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，被碾得粉碎。

  他颤抖着手，拿起笔，在那张写着“自愿和解，后果自负”的协议上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，按下了红色的手印。

  王伟满意地收起协议，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。李静则轻蔑地哼了一声，捡起长椅上的钱，像施舍一样塞进张强的手里。

  说完，两人转身就走，昂首挺胸，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，在空旷的走廊里，显得格外刺耳。

  用五万块钱彻底摆平了“麻烦”，王伟和李静觉得，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。

  为了奖励自己处理得当，也为了安抚受了“惊吓”的宝贝儿子，王伟当即决定，全家去邻市新开的六星级温泉度假村“清净”几天，好好放松一下。

  周五当天下午，他们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，把手机双双调成了飞行模式，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儿子在卡宴后座大笑的照片，配文是：“远离城市喧嚣，远离垃圾人。开启免打扰模式，享受家庭时光！”

  而在医院里，那五万块钱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。张建国的手术做完了，但术后反应并不好，持续低烧，伤口剧痛。他整日躺在床上，不吃不喝，眼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，这个朴实了一辈子的男人，被彻底击垮了。

  张强默默地做着一切。他给父亲擦身，一口口地喂饭，复杂的手续，晚上就去学校附近的餐馆后厨洗盘子，挣那几十块钱的兼职费。

  他变得异常沉默，沉默得让人心慌。那张原本还带着少年气的脸，在短短三天内，迅速褪去了青涩，只剩下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，被压抑到极致的恨，和在绝望中淬炼出的冷。

  上午八点，市第一实验小学的二年级三班，班主任刘老师拿着点名册，开始了新一周的教学。她声音温柔，态度和蔼。

  刘老师抬起头，看向教室后排那个空着的座位，微微皱了皱眉。王小宝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之一，但他家教很严，从不无故缺勤。她心想，也许是生病了，家长忘了请假吧。

  机械的女声传来。刘老师愣了一下，觉得有点奇怪。现在这个时代，手机关机的人可不多。她又找到了王小宝父亲王伟的电话，拨了过去。

  一种轻微的不安涌上刘老师心头。她打开微信，给李静发了条消息：“王太太您好，王小宝今天没有来上学，是身体不舒服吗？看到请回复。”

  消息发出后，石沉大海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始终没出现，证明对方并非拉黑或删除，只是单纯的不在线。

  到了下午第一节课，王小宝的座位依然是空的。刘老师心里的不安开始扩大。两个家长的手机同时关机，微信也不回，这太不正常了。

  她打开了班级家长的微信群，出于谨慎，她没有公开询问，而是私聊了几个和王小宝家住同一个小区的家长。

  “刘老师，说起来有点怪，我住他家楼下，周五下午听到他们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，像啥东西砸了，然后就是他妈妈尖叫，后来就没动静了……”

  无数个可怕的社会新闻片段在她脑海中闪过。家庭暴力？恶性案件？还是出了什么意外？

  作为一名有十几年教龄的老师，她的责任心让她无法再坐视不理。一个孩子的安全，比所有的事情都重要。她不能赌，也赌不起。

  熬到下午放学，依然没有一点消息。刘老师在办公的地方里坐立不安，最终，她做出了决定。

  “喂，您好，警察同志。我是市第一实验小学的老师，我叫刘静。我班里有个学生今天无故缺课，他的父母两人从周五下午开始就同时失联，手机全部关机。我非常担心他们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……”

  带头的两名警察立刻冲了进去，但他们只往前迈出了一步，就仿佛被施了定身法，瞬间僵在了原地。